撰文 / 张霖郁

编辑 / 黄大路

设计 / 师 超

来源 / Financial Times，作者：Madhumita Murgia，Richard Waters，Stephen Morris，George Hammond

2023年初，即 OpenAI 刚推出ChatGPT 4几个月后，谷歌准备推出同类聊天机器人模型。当时，谷歌的搜索团队已在内部测试了生成式人工智能软件好几个月了。

但随着公司资源整合，谷歌的不同部门都在做自己的聊天模型，内部就产生很多竞争。结果是，当时没有一款机器人模型可以和GPT4竞争。

公司被迫推迟计划，同时试图理清研究项目。谷歌这一年推出了一款聊天机器人叫Bard，但大家普遍认为远不如 ChatGPT好用。

近一年后，谷歌的最终产品 Gemini 终于准备就绪，但它在图像生成方面出现了缺陷，首席执行官桑达尔·皮查伊（Sundar Pichai ）评价这款产品“完全不可接受”。Gemini 原本是要展示谷歌的一项关键新技术的领先性，结果让人失望。

Gemini 的延迟发布和用户褒贬不一的评价，表明这家硅谷巨头在过去一年中试图抢占生成式人工智能领域领先地位的努力失败了。但此前普遍认知是，谷歌在创建这项技术方面发挥了核心作用。

搜索巨头

凭其开创性的搜索引擎，谷歌成为 20 世纪 90 年代末和 21 世纪初互联网革命的先锋，并最终将业务扩展到电子邮件、地图等领域，并在 2016 年成为全球最有价值的公司。

然而，随着 ChatGPT 等人工智能聊天机器人向人们展示了新的在线浏览并获取信息的方式，这算是自谷歌25年前推出浏览器以来全球科技界再度发生的最大改变之一。

谷歌跌跌撞撞，但其劲敌微软却行动敏捷。这家软件公司早期押注于 ChatGPT 制造商 OpenAI，并迅速将其人工智能驱动的 CoPilot 服务嵌入到其大多数主要软件产品中。它目前是全球市值最高的公司。

有迹象表明，尽管 Gemini 在发布时出现了一些小问题，但它最终在科技界获得了好评，被认为是 OpenAI 最新技术的有力竞争对手。

与此同时，《金融时报》本周报道称，谷歌正致力于为其搜索引擎增加一个付费的“高级”人工智能生成服务。尽管订阅收入可能与2023年搜索和相关服务带来的 1750 亿美元广告收入相比相形见绌，但对于一家核心业务完全依赖广告的公司来说，这一想法仍是重大转变。

公司内部人士表示，大公司的惰性、分散的组织结构以及缺乏一个统一、连贯的整体计划在其产品和服务范围内推广生成式人工智能，这些都是阻碍谷歌在人工智能上超越微软的短板。

障碍

本文作者采访了现任和前任谷歌高管、业内人士和分析师，试图梳理谷歌为什么在人工智能发展上现阶段落后了。

这些人表示，因竞争对手造成的压力、缺乏明确清晰的领导力以及作为搜索引擎之王对新领域的不适应，这些都成为谷歌的障碍。尤其是皮查伊面临着越来越大的压力，股东方要求他在谷歌的人工智能产品发布和战略上采取更积极的措施。

“这是一个压力之下的执行力问题，硅谷人称之为战时领导力，”曾在谷歌负责产品隐私工作的罗伯·莱瑟恩 (Rob Leathern) 表示，他2023 年 3 月离开谷歌，之前负责谷歌的产品隐私。“如果你陷入困境，且没有这方面的运营经验，也就无法掌握这些技能。那里的高层领导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皮查伊本周承认，ChatGPT3推出后公众对此的巨大兴趣让他感到意外。

在斯坦福大学举行的一次活动上，他表示自己多年前就认识到人工智能对谷歌所有产品的重要性。但他表示，谷歌对大众参与的巨大规模感到“惊讶”。“我对发展轨迹有不同的看法。”皮查伊表示，人工智能时代才刚刚开始。“我觉得自己已经为即将到来的人工智能做好了充分准备，但我们仍处于非常早期的阶段。”他说。

内部分裂

谷歌对 ChatGPT 3的应对举措暴露了其弱点。

第一个是匆忙推出的Bard，这一产品未能扭转局势。谷歌母公司 Alphabet 的市值在一天之内就蒸发了 1000 亿美元，原因是该机器人在演示过程中对一个问题给出了错误答案。

Bard 最终演变为 Gemini，并于 2 月推出。但谷歌很快被迫暂停使用该机器人的图像生成工具生成人物，因为人们发现该工具在不准确的背景下描绘了女性和不同族群，这会激怒不同的人群。

一些谷歌内部人士将负面宣传归咎于这样一个事实：作为搜索市场的领导者，该公司的错误引起了过度关注。据这些人说，这使得该公司在采用新的人工智能服务方面犹豫不决，同时当事情不可避免地出错时，它也受到了过度关注。

然而，文化和组织问题也不容忽视。谷歌现任和前任高管将公司描述为一系列封建领地。每条产品线都有自己的领导者，员工受到激励，进行渐进式变革以优化产品，而不是进行彻底创新或跨团队工作。

如何实施生成式人工智能的决策分散在负责主要搜索和信息服务的部门、负责计算平台（包括 Android 和 Chrome 浏览器）、负责云计算（包括 Gmail 和生产力应用）的部门和负责 YouTube 的部门之间。前员工将这种情绪描述为看着一座正在逼近的冰山，但不愿或无法改变方向。

一位了解公司运作情况的人士表示，人工智能团队试图尝试新事物，而搜索和广告团队“试图保留他们已有的东西”，这两者之间存在矛盾。“谷歌像是一个被官僚管理的国家。”

皮查伊承认，谷歌的庞大规模也带来了挑战。“规模并不总是好事，”他本周表示，因为规模让“快速行动和保持冒险文化”变得更加困难。他补充说，“与直觉相反……事情越成功，人们就越不愿意冒险。”

皮查伊说，他有意识试图“在系统中创造能力，让人们能够做新的事情”。举个例子，他指出，谷歌去年使用一个名为谷歌实验室的测试网站推出了一项实验性的新搜索服务，其中包括生成式人工智能功能。“我们正试图让发布新产品变得更容易，而不必总是担心打造谷歌产品的完整品牌。”

然而，许多谷歌员工对缺乏明确的领导力感到沮丧，特别是在最近几轮裁员让员工感到不安之后。

谷歌软件工程师黛安·赫什·塞里奥特（Diane Hirsh Theriault）已在公司工作了八年，她于2024年1月在领英上写道，公司的领导层“没有真正的愿景”，而是“试图指明一个模糊的方向（人工智能），同时却扼杀自己的摇钱树”，以此暗指最近的裁员行动。

据公司内部人士透露，在这种不安的气氛中，皮查伊已经介入并做出了许多日常决策，决定生成式人工智能应如何在其产品中体现。一名员工表示，皮查伊实际上已成为谷歌的“人工智能首席产品官”，类似于他在 2015 年成为首席执行官之前曾短暂担任过公司产品主管的角色。

团队整合

皮查伊是一位广受员工喜爱的老板，他喜欢通过共识来管理，公司里的一些人担心，他低调的领导风格可能不适合谷歌需要果断改变以缩小与微软和 OpenAI 的人工智能差距的时期。

一位内部人士警告称，皮查伊密切参与人工智能产品的细节可能会分散他作为首席执行官的职责。两位消息人士描述了公司内外的利益相关者如何向皮查伊施压，要求他采取更激进和果断的行动。

在 ChatGPT 发布后，皮查伊采取了一项重大举措，即2023年 4 月推动了两家人工智能研究部门的合并：位于伦敦的 DeepMind 和位于加利福尼亚的 Google Brain。

DeepMind 联合创始人戴密斯·哈萨比斯（ Demis Hassabis）被任命为合并后的 Google DeepMind 集团的负责人，这一授权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人们感到了威胁，”一位前谷歌员工表示。

一位现任员工表示，即使在新合并的组织内部，也存在着阻碍创业精神的派系和分歧。他们特别提到了双子座项目团队与专注于更基础研究的团队之间的分歧，后者难以获得扩大人工智能实验所需的计算和其他编码资源，导致错失创新机会。

缺乏赌性

尽管内部有传言称谷歌将进行类似的重组，比如任命一位产品主管负责所有服务，但皮查伊仍继续担任这一职务。不过，长期担任高管的伊丽莎白·里德 (Elizabeth Reid) 曾负责生成式人工智能搜索体验，最近被任命为搜索主管。这是谷歌的主要产品四年来首次由一位高管而不是他本人掌控，也表明皮查伊开始着眼于新一代管理者。

尽管如此，皮查伊的渐进式方法与微软首席执行官萨蒂亚·纳德拉（Satya Nadella）形成了鲜明对比，后者在人工智能方面进行了一系列大胆的押注，包括与 OpenAI 结盟投资约 130 亿美元，对法国初创企业 Mistral 进行较小规模投资，并在微软产品中广泛推出人工智能。

与此同时，谷歌采用生成式人工智能面临的挑战是，该技术可能对其核心搜索业务构成破坏性威胁。

如果人工智能能够让搜索用户直接回答更多问题，那么他们就无需再点击谷歌展示的链接和广告。分析师和挑战者表示，这个问题有助于解释为什么皮查伊 在对其搜索引擎进行重大变革时一直非常谨慎。

“他们需要弄清楚如何蚕食自己的摇钱树，如何面对华尔街，如何以正确的方式传达信息，如何应对股价的短期波动，”前谷歌实习生、现任人工智能搜索应用 Perplexity 首席执行官的阿尔文德·斯里尼瓦斯 (Arvind Srinivas) 表示。

“并不是说谷歌不知道如何做这些事情。而是说，他们做任何事情都是有风险的。”

谷歌内部人士称，该公司的广告业务以前也经历过类似的动荡，最明显的一次是智能手机的出现。但谷歌花了数年时间才向广告商和投资者证明移动广告将像其现有业务一样有效和有利可图。

与此同时，皮查伊认为，那些担心人工智能颠覆行业的人陷入了有关谷歌的“常见误解之一”，忽视了谷歌历史上的一个重要问题。他说，多年来，谷歌一直在直接回答一些问题。

14 年前，当谷歌开始通过其 Google Instant 服务直接返回答案时，它首次面临可能损害其自身网络搜索服务的指控。从那时起，谷歌提供直接答案的情况稳步增加——皮查伊认为，这变得更加重要，因为智能手机的使用越来越广泛，点击搜索结果变得更加麻烦。

尽管如此，皮查伊表示，用户仍在继续点击谷歌的链接。“现在唯一的不同就是回答问题的技术在不断进步。”

尚未可知的输赢

批评人士表示，皮查伊的说法低估了生成式人工智能可能带来的颠覆规模。

谷歌尚未披露自2023年 5 月以来一直在进行的人工智能搜索实验的结果，尽管皮查伊在 1 月声称，它提供的链接比传统的谷歌搜索结果还要多。

该公司还在其主搜索引擎中启动了部分生成式人工智能功能的首次有限测试，向美国和英国的部分用户展示了少量主题的人工智能概览。

目前，微软急于推出人工智能搜索结果的压力可能已经减轻。自一年前微软在自己的搜索引擎 Bing 中添加人工智能元素，抢占谷歌的先机以来，其互联网搜索流量份额已小幅上升。但根据 Statcounter 的数据，微软在全球搜索市场的份额仅为 4.4%，几乎无法对拥有 89.5% 份额的谷歌构成威胁。

但全心全意采用生成式人工智能的时间越长，互联网用户转向竞争对手的聊天机器人或其他人工智能服务的风险就越大。

“我仍然认为，考虑到他们拥有的一切，目前很难打赌他们会输，”莱瑟恩说。但他补充道，“我们相信他们可以做得更好，并在这方面处于领先地位。”